談定了生意後，景安下一個頭痛的問題就是怎麽和藥青說——下命令是可以的，但總覺得那樣自己的心理過意不去。

果然是對女下屬太好了嗎？自己偶爾命令一下，都覺得不對了，唉……

午後，藥青屋，會客間。

藥青只帶了面具，沒有帶帷帽，坐在桌旁給景爺倒了杯茶。

“有一個任務……”景安喝口茶，潤潤嗓，“有人要你親自前去開把鎖。”

她微微擡頭看向了他，帶著詢問之意。

“這個……買家是無名教。”

她放在桌上的手微動了一下。

景安心中不安，安靜地等她回答。

如果她不願意去……那怎麽辦……

過了好一會，藥青給自己也倒了杯茶，喝了一口，輕輕吐出了一個字，“好。”

沒有想到會這麽順利，景安松了一大口氣。

“那明日用過早飯後，就在大堂集合吧。”早去早好，開完鎖直接回來。

“明日？”

“這個……要抓緊時間，這個任務完成，我們就要準備去西域了。”

“好。”普普通通一個字，卻讓景安覺得有點不開心。

她是不是很想去無名教？怎麽都不反對一下？起碼也質問我為什麽要接這個任務啊！又或者她真的心如止水？一點也不在意了？可是不管她是怎麽想的，明天都得去。

那向梓宸說不定會“使壞”，景爺大義淩然地決定去督工。怎麽放心自己的得意下屬進“狼窩”呢！

說好事情，景安就離開了。

景安走後，藥青拿著那杯早已涼透的茶，一個人在屋子裏坐了很久。

無名教……

明日定是頗不平靜的一天。

～～～～～～～～～～～～～～～～～～～～～～～～～～～～～～～～～～～～

這一日，天陰，風起。

出了綠羽山莊，景安便和她一人一騎，騎馬上路。

無名教距離綠羽山莊不遠，騎馬只需一個半時辰就可跑上一個來回。

凡是個有名的門派，定然有個氣派的大門和莊嚴的匾額。

無名教從山下就有一條寬石板階梯直鋪到上山的正堂。沿著階梯一直走就能見到石刻的一個樓牌，頂上正中幾個黑色的隸書“聖人無名”，好不氣派！

這句話出自<莊子.逍遙游>：至人無己，神人無功，聖人無名。

十年前，無名教上下僅一十一人，默默無聞，鮮有人知。

十年後，無名教教眾過萬，無名有名，天下聞名。

這一切的改變的都因為無名教有向梓宸。

他們兩人一到山腳就有一無名教弟子前來迎接，隨著那人他們一路去到了向梓宸平日裏私下會客的書房。剛準備敲門，門就從裏面被人打開了。出現的是向梓宸那張帶著微笑卻看上去有些冰冷的俊美臉龐。

“景小爺，一路幸苦了。”客道話在他說來很是自然，手一展，做了個請裏的動作。

“不敢不敢。”景安很是從容地進了屋。藥青跟在他的身後也從向梓宸身邊走過，進了屋內。

“請坐。”

兩人坐下後，景安直接進入了正題，“不知那個需要開鎖的寶箱在何處？”早完工早好，這天陰的萬一下雨就不好辦了。

“景小爺和藥大人剛到就開工，會不會太累了？”然後向梓宸連一下停頓都沒有就繼續說道，“還是先喝點茶，而後用過午食再去開鎖也不遲。”

還吃午飯？笑話！景爺忙表示不必，“我們不累，還是先開鎖吧。”

“來人，上茶！”向梓宸像是完全沒有聽到景安的話一般，“一份是茉莉茶加蜂蜜，想必藥大人不喜歡喝苦的。”他微笑地看向了她。錢小青以前最討厭吃苦的東西。就連喝個茶也要加蜜水，不然總覺得喝得不舒服。

藥青並沒有說話，也沒有任何表示，仍是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裏。

旁邊的景安微皺了下眉，看來向梓宸是鐵定不讓他們現在就開鎖了。

不過剛才他說茉莉茶加蜜？——藥青不喜歡喝苦茶？不對啊！怎麽在綠羽山莊每次自己去她那裏都喝的是苦丁呢？這變化有點大啊……

在茶水沒有送上來的這段時間，向梓宸和景安隨意地聊起了天，看上去很是平和的樣子。話題無外是江湖上的一些近事，但兩人都很默契地沒有提及紅夭與南嶺門。藥青坐在一旁，似乎完全沒有了存在感。

茶水上來後，藥青完全沒有動——喝茶會留毒的。

向梓宸凝視了她一會，轉過頭繼續和景小爺聊天。

景安雖然面上聊得很是愉快，心裏卻一直在想該怎麽才能早些去開鎖。

終於在聊天一個停下的間隙，他開了口，“這茶也喝得差不多了，我們該開工了吧。”他特地把語氣說得很是誠懇。

“好。”這一次，出乎景安的預料，向梓宸居然毫不猶豫地答應了。他站起了身，“兩位請跟我來。”

景安和藥青提步跟上，離開了書房。沒走多遠，向梓宸就停了下來，“那箱子就在裏面。”

藥青看了一下，這是向梓宸成為教主後特定造的一間練功房，全部由石頭砌成。平日裏不許別人進入，就連她也沒進去過。當時她還好奇來著，幾次想偷溜進去，都被向梓宸給提溜了回去。這次卻讓他們兩個進入，難道真的是什麽寶盒？

景安大大方方地跟著向梓宸進了屋。

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扇中間凸著無名教標志的大石頭屏風，仔細看那凸出標志的背景是許多凹下去小的無名教標志——也就是說整個屏風上頭都是圓圈。

繞過屏風，一個寬敞的練武場所出現在面前。周圍還有武器架，上頭擺放了各式各樣的長短劍。在角落的地方，有一扇石門，應該是間屋子。

向梓宸還是走在前面，領著他們穿過練武場，走向了那扇石門。

輕擰了一下石門上一個圓形凸起，那門就開了。是一間休息室，只有一張榻和一個小櫃子，能站人的地方比較少。三人進去後，發現有些擁擠，幾乎是貼著榻站成了一排。此處一目了然，可景安總有種不安的感覺。

“箱子就在這裏。”向梓宸指了一下。景安順著他的手看過去，果然看到那小櫃子上放了一個雕刻精美的木箱子，上面還有看上去很覆雜的鎖槽。看來還是個重要的箱子。難道真的只是開鎖任務？向梓宸的手輕輕放在箱子上，“就麻煩兩位了。”說完他微微讓開了身，好讓景安和藥青上前去看那個箱子。

反正不怕毒，景安伸手就去拿那個箱子。然而就在這一刻他的心裏卻突然出現了強烈的不安，他急忙回頭，卻被突然的掌風一推，身形踉蹌了一下，而後就眼睜睜看著向梓宸拉著藥青出了門，而後向梓宸不知按了什麽機關，那厚重的石門竟然在瞬間就合上了。

在景安上前拿箱子的一瞬，向梓宸就和藥青站到了一起，一直等著這個機會。

藥青反應過來時，景安已被結結實實地關在了裏頭。

“姓向的！你什麽意思！放我出去！”景安的聲音傳了出來，雖然有些模糊，但可以聽得出他現在是暴跳如雷。這分明是就明著搶人！向梓宸太卑鄙了！

向梓宸拉著藥青，對著石屋喊了話，“在下只是想和藥大人私下說一些話，景小爺放心，過一會在下自然會放你出來。”

藥青拼命想把自己的手抽出來，卻被向梓宸緊緊地扣住不能動彈。

“向教主，還請你放手！”藥青厲聲說到。

向梓宸連頭都沒回，直接拉著她就走向了旁邊的一堵墻，而後在墻上某處一拍，竟然又出現了一個石室。這個石室就只有一個桌子和兩張凳子。向梓宸將她按坐了在其中一張凳子上。知道自己功夫不如他，又不舍用毒害他，藥青只能極力控制自己的情緒。

關上門，向梓宸回身坐在了她的對面，期間一句話都沒有說。而隔著帷帽，藥青都能感覺到他深深的目光。

兩人間一時無語，氣氛安靜得詭異。

許久許久，向梓宸開了口，“我都知道了。”

這麽沒頭沒腦的一句話，讓藥青的心提了起來——他都知道什麽了？緊張的情緒蔓延了全身，她不覺捏緊了衣角。

“你不想害我，所以不願認我……是不是？”他的聲音很平靜。

藥青沒有任何回應地繼續坐在那裏——他到底知道什麽了。

“藥青，藥青，藥青……”向梓宸低低重覆著她的名字，讓她越來越慌。

接著他用陳述的語氣說出了一句讓她五雷轟頂的問句。

“藥人錢小青嗎？”

！！！

她全身一陣顫抖，不敢置信般微擡了頭，透過帷帽她看見了他臉上肯定的表情。

他知道了……

他知道了……

向梓宸的聲音裏帶上了一絲悲傷，“我去過那個墓室。那幾個月……你都在那裏，對不對？”

那幾個月……錢小青的所有都毀在那幾個月……

那個墓室是所有噩夢的開始。

他似乎不需要她的回答，只是自顧自地述說著她的故事。

“你怕我和紅夭成婚。所以，我大婚的時候，你來了。就是那個被景小爺帶走的隨從。你知道我娶了你，卻不願和我相認。都是我的錯，我沒有早一點找到你……青青……”

“夠了。”她打斷了他，“既然你都知道了，就應該清楚，離我越遠越好。”

“我不介意！”向梓宸急急說到。

“不介意？哼！”藥青冷笑了一聲，低低地笑著說，“你不介意？哼……是不介意我會害死人，還是不介意身邊有這樣一個怪物？”

“我不是這個意思。”

“那你是什麽意思？可憐我嗎？”她嘶啞著聲音。

“我不是……”

“我是藥人！”她突然重聲說到，“我碰過的東西的都會帶毒，我碰過的活物都會中毒死去，你要怎麽對我？……成親？嫁給你的是錢小青！不是我藥青！”

“會有辦法的，青青，一定會有辦法的……”

“你見過幾個藥人？你知不知道我是這世上唯一的一個藥人……”放緩了聲音，她平靜得讓人心痛，“你知不知道什麽叫毒能入皮入骨？毒聖護法和我說過——腌肉變不成鮮肉。我一輩子都是個藥人……”她的聲音哽咽了。

“青青……”他怕了，如果一輩子都這樣，沒有任何辦法的話……

“還有……我現在是個人不人，鬼不鬼的樣子。你……要不要看看？”她緩緩解開了自己的帷帽，有些事索性一次說清楚，“這樣的我，你覺得還回得去嗎……我還能做錢小青嗎？”面具摘下，她看著他，沒有表情地看著他。那些她一直遮掩的可怖筋脈、青灰膚色全部一覽無遺。

如果有一天我面目全非，成了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，你敢不敢認我？

可是，就算你認了我又能怎樣？

人和鬼……終究是兩別。

看著那熟悉卻又陌生的臉龐，他顫抖著伸出了手。

她別過了頭，“別碰……有毒。”

那個明媚的女子一去不覆返，那個昏暗的墓室是他們今生的地獄。

她究竟是吃了多少苦，為什麽他不能早點打發掉紅夭！為什麽不能早點找到她！他來遲了，他來得太遲了……

他的眼睛慢慢紅了起來， “都是師兄不好，是師兄害你成了這樣……”

藥青低著頭，低低地說道，“現在你都知道了，可以放我們走了吧。”

真相大白。就算他現在有再多不舍，再多難過，面對著這樣一張臉龐，也會慢慢放棄那些執著的吧。揭開一切，是為了徹徹底底的了斷……他們早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了。

他突然對著她露出了一個奇怪的笑容，而後站起了身走向了她，“我的青青，怎麽都好……我們試試，試試去找辦法。如果你真的變不回來，那師兄陪你一起變成藥人，你說好不好……”

“你！”她詫異萬分，擡頭看向了他，他知不知道他在說什麽！

他俯身，近近地看著她，眼中有著溫暖的笑意，“青青，就這麽定了，好不好？”

既然你在地獄，註定要和我人鬼兩隔……

那如果我也成了鬼，我們做一對鬼夫妻，你說如何？

有些感情遠比她以為得要重得多，那些情感重到可以忽略所有只在乎她，重到可以與她一起共赴地獄。

十幾年的情分，不是想舍就能舍的。

從娶了你的畫像開始，我向梓宸就認定了你。

無論你是生是死，我都認定了你。

何況只是藥人……

你說什麽都好，我不會放手的。

藥人又如何……你還是青青。
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